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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這是一個對於不常閱讀美國超級英雄漫畫的讀者，在初閱讀的時候會不適應的現象。所謂的What if。

    美國兩大漫畫出版公司，Marvel和DC很早以前就以角色而非作品為對象，將肖像權、產品販賣權統整。其出版作品也是，一個角色可以像米老鼠那樣，永遠不死、不老，故事不斷地被書寫。情節與情節彼此互斥、互相補充、纏繞。光是一個蜘蛛人的來歷就可能有好幾十種。不同的角色之間的互動更是豐富的不能再豐富，大家生活在同一個時空裡，談戀愛、一起打敗反派，當然更多的是彼此的打架。而故事卻隱隱有一條主線，一條永遠繼續下去的主線。每一年會有一個年度大事件，讓各個角色在自己每期的薄薄30幾頁連載裡，被作者講述他或她是怎樣的參與這個事件。當然也有主要事件的連載，但如果你有些人的支線沒有看的話，那個主要連載就會像是小時候文具店賣的貼紙簿一樣，你知道故事怎麼走，但有些人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或是為什麼沒出現，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採取這種態度，就一概不為人知了，除非你購買一包一包的貼紙包才有可能集滿。

    我們於此可見台灣小販的智慧其實和美國頂尖漫畫集團的，殊無二致。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常常有些故事，比方說World War Hulk或是House of M，其部分或是全部的基礎，是建立在一個純粹是作家和讀者觀點──必須理解的是，在沒有任何一個作者/畫家擁有任何一個角色的情形下，每個作家多半都是其他人的讀者，或者說小時候一定是很忠實的讀者，才能夠了解英雄之間錯綜複雜的來龍去脈──一種，”如果發生了甚麼事了，那麼這個故事會變得怎麼樣？”這種很像是小孩子看完卡通或漫畫之後會產生的想法。

 (嚴格說來，world war hulk並不是what if，只是在其結尾部分有短短的兩篇what if的作品..."如果浩克被炸死了那誰會來為他復仇？"－－翻轉了整個故事浩克為妻復仇的設定，而讓他的外星太太跑來地球屠殺，還有一篇是"如果Hulk沒有被送錯星球的話..."也很有意思)

   很多故事並不會列入正史的主線連載。這樣的作品卻永遠玩不膩。有的甚至玩得太有趣了，乾脆就用平行宇宙的概念，隨便編一個編號，讓這個宇宙的英雄們按照這樣設定去發展。著名的有Marvel的Zombie系列，”如果所有的英雄都變成殭屍了，會發生甚麼事呢？”用這樣的設定竟然也出了好幾個故事線。

    另外還有像是House of M，”如果每個英雄的願望都實現了，會是甚麼樣的世界？”我記得雖然沒有明說是一個What if series，但讀者不難看出其中類似的意涵。

(House of M是說如果每個人都得到他想要的願望，會是甚麼樣的世界，在這裡，Magneto成了一國之君，Spiderman的老婆就是他的初戀Gwayne Stacey，只有一個人格格不入，會是誰呢？在這裡就不暴雷了)

還有像是Old Man Logan──很奇怪的我竟然實在很喜歡網上的大陸翻譯：”金鋼狼之暮狼尋鄉”，我覺得很簡雅，也很滄桑──就是在說如果所有的英雄活在一個類似世紀末的地方，金鋼狼變成了一個老農夫，浩克變成了一個像是黑道家族(或者說像是魔山裡面的食人變種家族)的老大，那麼其他的英雄會是甚麼樣子，以及發生的故事。

(整理這張圖片時才發現，原來這也是Mark Millar的作品！繼Alex Ross、Frank millar、Neil Gaiman、Alan Moore之後，

  又一個讓我覺得不認識不行的作家！)

本文要提到的Super man: Red Son也是這樣子的故事。

    如果，超人當初從他的星球乘坐的太空船，迫降地點不是為人熟知的堪薩斯，而是烏克蘭，也就是跑到了冷戰的另外一邊。會發生甚麼事情呢？

    這篇故事我並不是很一鼓作氣的看完，大概是去年十月多在waterstone買到之後，就一直放著。有的時候要上大號的時候，手機如果在充電的話才會拿來翻個一兩頁。

    直到前一陣子電腦壞了，開始翻一些家裡還沒看完的任何東西來看，才想到把它看完。

    也不能怪我，一開始真的有點悶。不過後來變得異常的好看了。

    方才說過，”如果怎樣怎樣”的想法實在很像是小孩子。但是，作家做為一個思想縝密、對於世界近代歷史熟稔的大人，這樣的想法卻像是在做一個社會學的思想實驗，進而探討了一些深刻的議題。

理想和權力

    在故事裡，超人擁有一模一樣的能力，能夠飛行、刀槍不入，眼睛發射紅外線、空手可以接住子彈的超神速，耳朵可以聽見全國每個人的心跳聲和耳語。

    所差者，在於他被教育成一個信奉馬克斯共產主義的”勞動模範”。

    故事裡面史達林的私生子對超人說的好：

“You’re the opposite of Marxist doctrine, superman, living proof that all men aren’t equal.”

“你就像是馬克思教條的反例，你活生生地證明了每個人並不是生而平等的。”

    但是，這樣的一個超人，很自然的被貧下工農階級給養大，也耳濡目染了共產主義的教條，並且奉為圭臬，深刻執行。問題是，當執行者是超人的時候，會發生甚麼事情呢？

    結果就像是冷戰時，蘇聯擁有了比核子武器更強大的武器一樣。局勢一面倒。這個武器本身雖然不願意，但他的存在除了壓倒性的國防實力以外，也代表了信奉這個主義的完美典範。而史達林在故事裡也希望他能夠克紹其裘，成為這個國家下一任以及之後千千萬萬任的主席。當然，完美的超人本人是無意於此的。

   問題在於，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對於這樣的宣稱，其他人是否相信呢？這，就是編劇厲害的地方了，他利用超人鶴立雞群的存在讓其他人擁有了相對立的信念，深刻、堅定，反對，並且推動了接下來的情節。

    故事中也替DC其他的英雄做了不同於正史的設定：蝙蝠俠也在蘇俄，他的父母是被史達林的私生子打死的。而一個全然的無政府主義者anarchist 於焉誕生。Wonderwoman是亞馬遜的外交使節，也擁有神力的她，在故事中變成了一個癡情於超人，追隨其後的女子。美國方面，一直也想要擁有超級英雄做為國防力量，於是超人的宿敵Lex Luthor變成了受國家之託研發超人力量的科學家。而超人在正史裡的宿敵之一，Bizarro，就是這樣被研發出來的。而連不看漫畫的人都可能知道的Louis Lane，也不是超人的女友反而變成了Lex Luthor的老婆。

(變成反政府份子的蝙蝠俠)

    於是，角色像是大風吹一樣，在作者的棋盤上，各自被移往不同的背景、地域，也各自即將發揮相當意義的作用。

    隨著故事進展，超人及其超級力量一步步地將喬治歐威爾筆下的1984實現了。只不過，正在看著你的不是老大哥，而是超人。儘管，他並不願意成為那樣的角色，但他發現，與其讓他所信奉的制度去建立烏托邦──天知道這種可能性有多小──不如讓他用自己的力量，快速且確實地建立那個理想。

    理論上，他絕對有辦法做到。他也的確做到了。於是共產勢力變得強盛，因為無所不能、無所不在的超人。

    但是，儘管超人一次又一次的擊退了代表”美帝”的Lex Luthor，卻並不是每一次都成功的。史達林格勒，就在一次Brainiac和Lex的聯手攻擊下，變成了一個縮小的城市，被放在一個實驗瓶裡面。這變成了超人心中唯一的裂痕，他雖然無所不能，卻沒辦法把這些人復原，於是，在瓶中城市裡的人，只能一代代的繁衍、死亡，生活，並且害怕時不時會出現的巨大跳蚤。

    另一方面，蝙蝠俠成為了一個時不時威脅這個極權體制的個體戶，來無影去無蹤，儘管超人無所不能，卻好像沒法把他抓起來，或者說，他不想抓他？

    但方才說過了，超人鶴立雞群的存在讓其他人顯得渺小，尤其是那些對於權柄可望而不可及的人。史達林的私生子便想出了一個方法，和Luthor的科技合作，並且讓蝙蝠俠去執行。綁架了Wonderwoman，並且利用超人原鄉的紅太陽光照射，使超人變成了一般人，任蝙蝠俠宰割──這種事情好像在正史裡面的蝙蝠俠也做得出來啊──這次事件雖然最終超人逃了出來。卻犧牲了Wonderwoman的心智，使她幾近植物人。蝙蝠俠雖然自爆了，超人毫髮未傷，但是之後的街頭，卻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Batmen前仆後繼，起而效尤他的遺志。而超人呢？在發現真兇其實是他身邊的人之後，很爽快的在背叛者的腦袋上裝了機器，使他真的變成了國家機械下的小螺絲釘。

(蝙蝠俠利用紅太陽威能痛扁超人！)

走向極權

此後，超人再也不相信他以外的人，走向了極權。而他，是這個世界上，少數可以一人之力徹底執行極權統治的元首。他把當初被他摧毀的Brainiac修好了，變成了他唯一信賴的助手，整個地球除了美國和少數國家以外，其他都是他的國度，在這裡，每個地域是按照莫斯科的精準時間運行的，就業率百分之百。沒有犯罪率，連意外肇事都不曾發生。

    在美國，Lex Luthor成為了總統。並且找到了Abin Su的戒指，花了好幾年的時間去研發戒指的科技，並且把成果給予了一個在越戰裡被監禁了好幾年的軍人──Hal Jordan──這裡的形容很好笑，Green Lantern選擇的條件是Will power，而Hal被選上的原因是因為他在監禁期間想像自己用一己之力建造了一個越共專屬的集中營，在他的腦海裡，甚至真實地花費了和實際進行時同樣的時間去”想像”自己建造了那個集中營，也使用了同樣長的時間去想像自己一個又一個地把虐待他的越共處刑，這算是甚麼will power?應該說是愛做白日夢吧──但Hal Jordan成為Lex培植的Green Lantern部隊的隊長，他們也蓄勢待發，準備實行Lex 的夙願：幹掉超人。

    但是，就連Lex再一次召集的攻勢都無法打敗超人。被煽動的Wonderwoman和她的亞馬遜女戰士被瞬殺，Green Lantern大軍也被輕鬆擊破。Lex自己更在一開始闖入超人的秘密基地時就被Brainiac抓起來。基本上，戰情和好幾年以前是一樣的一面倒。超人終於抵達了白宮，在那裏和他對峙的卻是在另外一個時空裡本應該和他相愛的Louis Lane，此刻的她，以美國第一夫人的身分，站在超人面前。直到此刻，超人仍舊相信自己的信條，他希望以不流血的方式，將美國拿下，沒有人傷亡。但是，想不到。

    Luthor在Louis的胸口前面口袋裡放了一個信封，裡面是他寫的一句話。超人連手都不用動，直接X光掃描就看見裡面的內容。

    於是震動，驚覺，流淚，崩潰。

    Louis自己也不知道信封裡面是甚麼，裡面是短短的一句話：

    “Why don’t you just put the whole WORLD in a BOTTLE, SUPERMAN?”

    “你為什麼不乾脆把這個世界放進瓶子裡呢？”

    本書裡，超人心中永遠的痛就是被縮小的史達林格勒。

    他此刻才發現，自己不斷信奉地，根據時日而磨練成的信念，是多麼的錯誤。

    一個可以完美運作的極權系統，可能在很多層面上，都遠優於一個自由市場體制。甚至，在一個自由的資本主義社會裡很可能會發生的，就是過高的失業率、犯罪率、將近低於零的存款利率，兩極化的貧富差距……這些很可能都會讓人們甚至懷念起一個運作完美的極權社會，一個國家政策效率極大化的社會。

    但是那是一個人們被眷養的瓶中國度。

    Lex Luthor說得好，如果你只是希望如此，那麼可能Brainiac的做法比較快一點。你為什麼不乾脆把整個世界縮小放進瓶子就好了呢？

    多年前Lex Luthor看似無意義的和Brainiac聯手把史達林格勒縮小的舉動，此刻的意義卻灼亮的令超人睜不開眼。這也是作者對於國家體制做的一個思想實驗，他讓超人去完美地執行了。並在多年以後讓超人發現，這件事情的病態，就像是把人類養在瓶子裡面一樣。

    其實衍生開來，這也是很有趣但顯然無解的問題：我們是想要一個保障我們生存效用、權利但犧牲了自由意志的社會呢？還是想要一個自由但永遠有極化貧富差距、失業率和犯罪率的社會呢？人心是永遠不滿足的。當我們有10%的失業率時就希望降到0%，當我們有0%的失業率時又希望可以自由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當然，這不是說兩種社會必然根深蒂固地互斥了。不過，一個自由的社會常常意味著，我們總是朝著百分百就業率、零犯罪率、均富的夢想努力著，但抵達終點的那一天則遙遙無期，我們總是在努力的路上，如果不是倒退嚕的話。

    這個問題我沒法回答。且說說Red sun的結局吧。

結局

    看著想要抽手的超人，Brainiac忽然露出它的真面目，原來他根本沒有被超人洗腦。而是一直在利用他，建立起自己心目中的烏托邦。這個外星機器人擊倒了超人，卻被Luthor從內部破壞了中樞。但在臨死前Brainiac也啟動了自毀機制。

    大澈大悟的超人，帶著即將毀滅地球的Brainiac飛向外太空。在爆炸之前，他說：

    “Well Played, old friend.”

    兩個頑強的死敵，卻像是一輩子的老友。

    或許有的時候，最了解你的，是你一輩子的宿敵。

    超人和Brainiac同歸於盡之後，Luthor接管了地球。他也採用了當初超人和Brainiac一起研究的新的政府體制，一個由藝術家、作家、哲學家和科學家組成的世界政府。他發明了讓人延長壽命、不病、不眠的藥物，在此之後人類的平均年齡是八百歲，並且讓人類的足跡遍及整個太陽系。

    這樣的社會，是不是才是超人樂於見到的呢？起碼，Luthor讓超人了解了，人類是可能在沒有超人的幫助之下，興盛起來的。

    在Luthor的葬禮上，我們又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穿著風衣和西裝，帶著一副眼鏡的大高個。

    而在更之後的歲月裡，Luthor家族出了各式各樣的人才，帶領著人類成為以知宇宙中的先進種族之一。

   而弔詭的是，此刻畫面雖然陽光普照，卻漸漸的充滿了紅色系。

    旁白繼續列舉著Luthor家族之後的頂尖人才，隨著未來的演進，我們也可以看到Luthor家族的姓氏也改變了，有的加入了數字像是Luth-149，Luth1938，甚至到了幾千年以後的未來，姓氏變成了一種代號，所以開始變成了Alex-L, Jordan-L，

    而其中有一個最聰明的，據說甚至超過先祖Lex Luthor的智力的是一個叫做Jor-L的年輕科學家。

    (我想，對於超人有起碼認識的會在此時皺緊了眉頭。)

    這位科學家發現，越來越紅的紅太陽很有可能就要把地球給吞蝕了。

    (嗯？腦中開始響起鈴聲了嗎？各位讀者？)

    科學家大聲呼籲，但整個世界沒有人要理會他。直到紅太陽真的開始吞食地球。

    科學家無奈，但他只好把唯一的希望放在自己剛誕生的兒子身上，他把兒子放在一個自動駕駛的飛機裡面，準備飛回”過去”。

    回到太陽還是黃色的時候。

    而在1938年的烏克蘭，

    一顆火紅的彗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附近的一對夫婦，在一堆火光和殘骸之中，找到了一個可愛的小嬰兒。

    這樣的故事結局，饒富意境。銜尾蛇式的把故事接回了開頭。超人成為了數千年後Luthor的子孫，他不是外星人，而是未來的地球人。

    這樣的故事結構也滿類似最近一部由Neil Gaiman主編的”Batman: Whatever happened to the caped crusader?”故事裡面的蝙蝠俠死去之後，他的唯一去向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而是再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成為布魯斯韋恩，成為蝙蝠俠。但比起Neil Gaiman一向不愛解釋和做出科學設定的神祕作風，Red Son裡面把這樣的設定合理化了許多，也顛覆了一般對於超人的既定認知。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畫風，雖然對於畫風我算是外行，但是我很喜歡這樣的印刷版畫似的風格，讓我想起之前在cinemax上看到的Justice League: New Fontier，有點像是戰時文宣那樣的深刻線條，剛好搭配上這樣的主題。

    總之，做為一本what if的單行本，作者高明的運用了既有的人物形象，刻劃出了全然不同的情節，卻同時探討了值得深思的議題，帶領讀者一同進行了一個關於政治學、社會學、經濟學等學科的思想試驗。